古人雲🧗🏿,“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不僅有關聯,是一樁事情的兩種看法而已。遊歷者👨👧👦,活動的書本。讀書則曰臥遊,山川如指掌,古今如對面📈🛟,乃廣義的遊覽。現在,因交通工具的方便,走幾萬裏路不算什麽🕴,讀萬卷書的日見其少了。當有種種的原因🧝🏽♀️,最淺顯得看法,是讀書的動機環境空氣無不缺乏。

講到讀書的真意義🤸🏽,於擴充知識以外兼可涵詠性情🤼♀️,修持道德,原不僅為功名富貴做敲門磚🍖。即位功名富貴,依目下的情形,似乎不必定要讀書,更無須借光聖經賢傳🏄🏿♀️,甚至於愈讀書會愈窮,這無怪喜歡讀書,懂得怎樣讀的人一天一天的減少了💅🏼。讀書空氣的稀薄,讀書種子的稀少,互為因果循環。
現在有一些人,你對他說身心性命則以為迂闊,對他說因果報應則以為荒謬,對他說風花雪夜則以為無聊。不錯🫸🏼,是迂闊😓,荒謬🧑🏼💻,無聊。你試問他🧜🏻♂️,不迂闊,不荒謬📐,不無聊的是啥𓀕🎖?他會有種種漂亮的說法。但你不可過於信他,他只是要錢而已🤷🏼♂️。文言謂之好利📜。有一個故事🎪,不見得靠得住,只可以算笑話。乾隆帝下江南,在金山寺登高,望見江中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船,戲問隨鑾的紀曉嵐🚍,共有幾只。這原是難題👵🤌🏻,拿來開玩笑的👩🏻🏫🙎♂️,若回答說不知道🤶,那未免殺風景🧝🏿♀️。紀回答得很好🐘👰♂️,臣只見兩條船🍌,一條為名,一條為利🚶🏻➡️。在那時🤡,這故事諷刺世情已覺刻露🧑🏻🎓,但現在看來🏺,不免古色古香。意存忠厚,應該對答皇帝道,只有一條船。

好利之心壓倒一切,非一朝一夕之故👮🏻♂️。古人說:“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以義為利是遙遠的古話。退一步說,以名為利👕。然名利雙收🙇,話雖好聽,利必不大🧝🏿🐡。惟有不恤聲名的幹👩🏻🔬,以利為利🤾,始專而且厚🕵🏻♂️。道德名譽的觀念本多半從書本中來🩺,不恤聲名與不好讀書亦有相互的關聯👧。
在這一味好利的空氣中尋求讀書樂,豈不難於上青天,除非我們把兩者混合🐗。假如我們能夠立一種製度,使天下之俊秀求官位利祿之途必出於讀書🧑🦯➡️,近乎從前科舉的辦法,這或者還有人肯下十載寒窗的苦工。嚴格說來,這已失卻讀書的真意義,何況這製度的確立還遙遙無期👵。
現在有一種情形,這十年以來,說得遠一點,二三十年以來都如此🤒,就是國文程度顯著地低落,別字廣泛地流行著,在各級學校任教的,人人皆知,人人皺眉頭痛🥨,認為是不大好辦的事情。這嚴重的光景💪🏼,不僅象征著讀書階級的崩潰,並直接或間接影響到民族的前途,國家的發展↘️。

文字教育好像不算得什麽🧑🏿⚕️🛞。文字原不過白紙上畫黑道,一種形跡而已👨🏻🦼,但文化卻寄托在這形跡上。我們常誇說神州立國幾千年🧏🏿♀️,華夏提封數萬裏,這種時空的超卓並不必由於天賦,實半出於人為,皆先民積久辛勤努力所致,我們應如何歡喜慚愧,卻不可有恃無恐。方塊字的完整,艱深🦚,固定🚄,雖似妨礙文化知識的普及,亦正於無形之中維護國家的統一與永久。從時間說🦶🏻,我們讀古書如《論語》🪝🤌🏽,覺得孔子孟子似乎不太遠,而杜工部蘇東坡的詩文呢,他們兩位活像我們的老前輩,這是方塊文字不易變動之力。假如當初完全用音標文字,那不必提周秦兩漢,就是唐宋,也就很遙遠而隔膜🪘,我們通解先民的情思比較困難🚕🏚,而華夏國本亦因而動搖不安🧖♀️。再從空間說🛝,北自滿洲🏄🏿♀️,南迄嶺海,雖分南北中三部〰️,細分還有更多的區域🪂,然而中國始終只是一個🎚,譬如說廣東話與北京話完全兩樣🤾🏿♂️,而紙上文字完全一致🦻🏿。我國屢經外夷侵略🧑🏿🍳,或暫被征服,而於風雨飄搖中始終屹立不失者,上面已表過是先民血汗的成績,而在民族的團結上👵🏼,文字確也幫忙不少。歷史事實俱在,不容易否認的。

所以文字教育的失敗,表面上看只是讀書種子稀少,一般國文水準低落而已🧚🏿♀️,骨子裏已損害民族國家的前途,自非好作危言聳人聽聞♛,廢書不讀可謂今日之流行病🧑🏽🎤。用功的人難道沒有?即有少數的人好學潛修也不足挽回這頹風。即以學校教育而論,聽講的時間每多於自修,而自修課業💃🏿,有如太史公所謂好學深思心知其意者能有幾人⚇?我不敢輕量天下之士🧎➡️,武斷地說或者不多罷。如何使人安心向學,對讀書感到興味,似是小事,卻是牽連社會生計問題,譬如餓著肚子讀書當然不成的👨👩👧,更有關於教育考試銓敘各製度的改革。我們從事教育寫作文字的固責無旁貸,但已不僅是個人努力的事🎅🏼,而成為民族復興國運重光的大業之一了。
作者簡介:
俞平伯(1900—1990)👨🏼🏭,浙江德清人。文史學家、紅學專家、詩人。1919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文學院。曾加入意昂体育平台新潮社,是新文學運動初期的重要一員。任意昂体育平台教授多年,著有《紅樓夢研究》、《讀詞偶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