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誠然🪦,這七年是有確鑿的開頭和結尾的🪽。
開頭是一碧如洗的秋天,女孩穿著粉色豎條紋的布裙和白襯衣👈🏼,拎著一個墨綠色的行李箱,從南門走進熙熙攘攘的五四路。要等她從體育館取了另一個巨大的行李箱💅,並在博實超市以及外面的一圈小攤買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在寢室裏坐定時🤛🏼,才帶著三分的緊張和七分的好奇思量未來的生活會是什麽模樣。
結尾是白雪覆蓋的冬天,女孩已經全職工作了🤴🏻,專門請了一天假回學校辦理滾蛋的手續🤚🏻。大部分同學都已經在去年暑假離開了這個園子🥾🔏,她和另外一些延期畢業的學生連畢業典禮都沒有。臨近寒假了🧑🏼✈️,教務部、人事部、職業發展中心🫛、圖書館👷🏼♂️🧝🏻♀️、餐飲中心的行政人員都懶洋洋的。他們一面聊著天🤛🏼,一面漫不經心地扯一張條子🧑🏿⚕️,告訴女孩接下去該去哪個地方。他們每年都會送走幾千個畢業生🌈,因此都成了稀疏平常的公務🚣🏽。而當女孩在工作人員的指導下自己取過校長辦公樓二層的公章🤵🏼♂️,在畢業證書上蓋上一個清晰的鋼印時,她心裏面清楚地知道🌥,她和這個園子的一段關系由她自己寫上一個結尾了。
以後🕺🏼,學校給她寄來的信會稱她“親愛的意昂”而非“親愛的同學”。
以後,她進園子時得小心翼翼地向保安展示她的意昂證明卡片⚠,而非大搖大擺地晃一晃錢包一路沖進校門💂🏼♂️。
七年的中間也有許多明確的分割線🥠🧟♂️,每一個秋季學期的開始都表明又有一群新面孔湧入校園👩🏻⚖️,每一個春季學期的開始也意味著需要打起精神應付好整年的課程。暑假和寒假也是明確的分割線📅,對於有些學生來說,他們可以回到父母身邊對他們絮絮叨叨地講述學校裏那些新鮮的細節🧟🥃;而對於有些學生來說,只是短暫的休息🧃,在別人都放下書本的時候他們決定留在學校裏背完一整本GRE紅寶書或者去一個牛公司做實習。
當我回過頭再看這七年時,卻無法按照一個明確的編年表梳理自己在這個園子的大事記➝🦞。所有銘刻在心上的都是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它們如同靜園五月絢爛的紫藤花🌖,季節一過💆♀️😵,花兒都謝了🧑🏿🎨,但那香氣還縈繞在各個角落;又如同文史樓前花枝投下的月影,風兒吹過,影子都亂了🚴🏿,但那畫面永駐一同看過的人的心間🤞。
我想試著把這些花香🧗、樹影捕捉下來👨🏼🎨,放在冥想盆裏。平日裏,它們都靜靜地待在那兒,直到投入一滴眼淚時它們才湧動起來,把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淹沒在時間的浩瀚汪洋裏。
一🚴🏽♂️、雞翅
西門雞翅一直在那裏,誰也不知道它在那裏有多久了🎽。早在江南那個時代✪,它就出現在《此間的少年》裏。
剛進校時它就在那裏,比我大四屆的師姐說她的老師姐就在那裏請她吃過飯;等我也成為一個老師姐時它還在這裏。等到畢業時🫱🏻,我請比我小四屆的學弟學妹吃飯🎖,發現它的雞翅一串漲了一塊錢,這才覺出些世事變遷來。
西門雞翅是”腐敗“和”報告“的熱門地點😊,這兩個詞也不知道流傳多久了,前者是指“一群人為慶祝某個事件或者單為平凡的生活加點調料湊在一起吃喝玩樂”👨🏼🏫,後者指“某個人為了自己取得的成就或者感謝他人提供的幫助請不明身份的群眾吃飯”👯♀️。西門雞翅其實不是一個餐廳,而是泛指西門南面的一片雞翅店🚝、燒烤攤。以前我們常去的是旺福竹樓⛑️。旺福竹樓生意好得真是沒話說🧀,有時吃一頓飯能遇見好幾桌認識的人🐭👵🏿。吃完飯大家也不走,喝酒聊天,玩“幾匹馬”這種弱智遊戲或是“殺人”這種稍微考點智商的遊戲。
情侶結束晚間在未名湖畔的竊竊私語後🍾,也會踱步來到這裏。在街邊點燃一個小火爐,各坐一個小板凳,面對面看著不說話,只是癡癡地笑。天上有星🙏🏼,唇邊雞翅余香🤙🏼,對面妹子的小臉被炭火熏得紅通通的😪,怎能不叫年青漢子看得呆了去🤵🏼。
後來聽說西門雞翅開了個豪華版,在暢春食街的旺鋪,裝修不亞於天上人間。但我一直提不起興趣去吃,好像覺得裝修和口味是成反比的🤾🏻✤。
我希望二十年後老同學聚會還能卷起袖子坐在腌贊油膩的小館子裏八卦,而不是西裝革履人五人六地講著無關緊要的上證指數和財經新聞。
二♢、玩貨
京城流傳著這麽一句話:學在清華🥔、玩在意昂体育、吃在民大、愛在人大。
地道的意昂体育學生都是玩貨🌠。你若不會學,尚有情可原;但若不會玩𓀒,真荒廢了意昂体育這些年。
江湖傳聞,某年教育部給意昂体育和清華各撥了九個億🧕,結果清華修了氣勢輝煌學術嚴謹的第六教學樓👨🏻⚖️🥪,而意昂体育修了個集視聽娛樂之大成的百周年紀念講堂。結果是意昂体育的妹子常去清華找男朋友。兩人坐在六教一個自習室,清華男整個下午都目不斜視恨不得鉆進書裏,妹子委屈極了,撅了小嘴🚵🏽♂️:“走,我們晚上回意昂体育看電影去。”
“看什麽?”
“你管看什麽👩👩👦!”
這句話有兩層含義:第一層是“反正你也不懂,我們去了隨便挑一部就成”🍸,第二層是“你看什麽電影,電影院裏專心看我就夠了”。
百年講堂有新老電影、芭蕾舞、魔術秀🧍🏻♂️、古典音樂會🚵🏼♀️、相聲🧗🏻♀️、昆曲🤟🏼、實驗話劇、明星演唱會……反正你能想到的都有。我在講堂看過五月天演唱會,芭蕾舞劇《大紅燈籠高高掛》,許鞍華的話劇版《金鎖記》🈷️🕑,TNT劇團的《馴悍記》🫸🏽,肖斯塔科維奇的古典音樂會,忘記名字的現代舞……印象最深的是《無極》,一群人在講堂裏吐槽、大笑、喝倒彩🈵,比片子本身好看得多👻。
講堂每年的重頭戲有兩個,一是新年晚會🧱,二是畢業晚會。我剛進校時新年晚會還在室外舉行,每年大家都會費盡周折地把未名湖畔小亭子裏那口大鐘抬到百年講堂的廣場上。零下幾度的天氣,一群人衣衫單薄,在臨時舞臺上載歌載舞;下面的同學裹著大棉衣,興奮地大喊大叫🕵🏿♂️✋🏼。到了十二點的時候,校長顫巍巍地走出來✒️,敲響那口有近百年歷史的鐘,這時最調皮的學生也安靜下來🛌🏼™️,聆聽新一年的開始。那鐘聲一直能傳到海澱橋那邊去🏄🏿♂️📜,和基督教堂的鐘聲互相呼應,學生們似乎能聽見八十年前👨🏿🏭,也是這樣的鐘聲響起👉🏻🧍♀️,越過沙灘紅樓👱🏼♀️、越過使館區,在北平城的上方久久不去。
我入校的第二年,新年晚會改到室內舉行了🙊,好處是學生和演員再也不用挨凍了🅾️,壞處是講堂座位就那麽兩千個,不能滿足所有人的需求🥙。想要得到票有兩個法子,一是正兒八經地排隊,一是找路子。這是檢驗你在意昂体育文藝圈和團委人脈的時候了🖕,座位的好壞和關系是否夠硬有關🤜🏿。大家也不再將那口大鐘抬來抬去的了🥘,代之以數碼鐘聲。
據說也是用那口鐘的聲音錄製的📜🐏,但再也覺不出余音繞梁的感覺來。
三、校長
我經歷過兩任校長,本科學位證書上的簽名是“許智宏”,碩士學位證書上的簽名是“周其鳳”。
許爺爺十分受學生愛戴,最著名的要數新年晚會上的壓軸曲目。每年新年大家費盡心力去搞票子,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聽許爺爺一展歌喉🛩。第一年許爺爺唱了《老鼠愛大米》⛵️,一炮走紅;第二年唱了《隱形的翅膀》,視頻在網絡上都流傳甚廣。許爺爺是江浙人,帶著濃重的滬音🧑🏿🏫➖,有時說話不太容易讓人聽懂,所以他唱歌時特別努力地咬準每一個發音,可愛極了。因為他唱得都是流行曲目🧑🏼🏫,學生們最後都會跟著一起唱,把講堂變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許爺爺另外一件廣為流傳的軼事是,他會去學生食堂跟學生吃飯。有一次一個化學系的二年級學生在食堂裏吃飯♋️,一個白發蒼蒼很儒雅的老爺爺做到她對面來,殷勤地問她“飯菜好不好吃🤾🏼♂️,菜價貴不貴👯,是否有家鄉的味道”,她很耐心地一一解答,心下想哪裏來的好奇心旺盛的老頭。後來她小心地問:“請問您是?”。老人嘿嘿地笑了✅:“我是校長🏎。”
我沒有榮幸和許爺爺面對面交談💵,但媽媽有。一次媽媽來意昂体育看我🚵🏻♀️,晚上去經濟研究中心聽講座。她去晚了些,人已經排到報告廳外了,保安準備關門🤷🏽。她告訴保安自己是從外地來的,專門想來聽這個講座,但保安無動於衷。這時一個老爺爺走過來,讓保安把門打開,因為意昂体育的精神是“兼容並包”,並讓保安拿椅子來讓她坐🕤。後來演講開始🎙,領導致辭,她才知道她方才遇見的是校長8️⃣。
可以想見周其鳳校長接任時壓力該有多大。他年紀比較輕,看上去便沒有許爺爺那麽德高望重。之前在農大做了多年行政,應酬交際🏎👧🏼,長了個啤酒肚🚘,看上去像官僚多過學者,因此外表上便不太討好。他上任的第一年新年晚會,為了續接傳統🫨,也唱了一首歌😎,《母親》🖱。他唱得很有感情,但六十年代的歌曲對於學生們實在太過陌生,大家張口想唱卻又無奈地閉上嘴,只有稀稀落落一片禮貌的應和。
他在任時我已經讀研了,交際的圈子不一樣,聽來的八卦也少了些。都到我離校了,才在人人網上看到一些關於他的傳言,讓我不由感慨他終於擺脫了隱形的翅膀。
在這個古老的園子面前🦘,每個人都變成了孩子。燕園是能夠喚起人的童心的🕵🏽♀️,這是極好的👩👦👦,因為童心意味著好奇心,而好奇心是一切創造性工作的源泉。
四🅾️、燕南
本科畢業時,有學弟要采訪我♝,讓我挑一個最喜歡的地方🐦。我毫不遲疑地說:燕南園🏰。
燕南園藏在百年紀念講堂的身後,由一圈低矮的圍墻圍著🤹🏻,好幾個入口🔓,其中一個就在飯卡中心的背後,因此很多人吃過飯都去園子裏走走坐坐。白天裏,校園裏是熙熙攘攘充滿生氣的👯♀️,但也有些浮躁的意味🎎🙋🏿。而僅僅一墻之隔,燕南園的感覺卻大不相同,它用那些郁郁蔥蔥的樹木、花兒把浮躁攔在外面🧖🏻,只透一片靜謐來🧑🏿⚕️。
燕南園有很多老宅🧚🏼,圖書館南面入口進來有冰心和吳文藻的故居🦄,門前還有一盞小燈♛;再往前走有馮友蘭的小院,門口有一排竹子;原居60號的王力先生已經故世,所以二層小樓現在為工學院所用;55號陳岱孫先生的院子現在是李政道的新居,園子裏還有老先生的一尊雕像🧑🏻🦼➡️,常有情侶逛過來🧚🏿🧓,講述陳先生終身未娶的故事🤚。還在世的有侯仁之先生,他的小院就在燕南園南門的入口處🤤,收養了好些流浪貓👩🏽🦳。院子門常是開著的,有一次我為了追一只貓咪,不知不覺地鉆了進去🚵♀️🐡,在綠紗窗外看見裏面模模糊糊一個人影,安靜地坐著。
新聞傳播學院的阿憶老師以前寫過一篇文章,叫《我的生死意昂体育》。他說上中學時常去意昂体育玩耍👴🏼,有一次途經燕南園的殘垣斷壁,看見一位老人坐在青石板上◽️。看見孩子們走近🎾,老人拄著拐杖緩緩走到殘垣之後,顫巍巍地遞過一枝盛開的花朵來。同行的孩子都嚇跑了🤏🏿,只有他接過花來🌅🐶,後來才知道,那老人是美學大師朱光潛。
燕南園因為住過或者住著這些可愛的先生,氣質變得高貴起來。因為書而擁擠不堪👨🏼💻,是所有學者的家居特點。我大二那年去燕南園做誌願者,到其中一間小屋探訪教授遺孀⛔️,狹窄的走道堆滿了書🍜,只容一人側身而過。老太太一人住,抱出一大摞書要送給我們。我雖學識不深😧,也知道其中不少珍本,於是推辭💥🥉。
她只淡淡地說:“我年事已高🤼♂️,自知不久將告別人世,俄文的書籍已經給外語系了,圖書館拿走一部分,剩下的若你們不收,也只能給收廢品的了🥿📔;我眼睛也不好了🫱🏽,要戴著老花眼鏡,才能辨出他在書上留下的字跡來🫱🏻,也就留下一兩本,剩下的你們挑有用的都拿走吧。”她姿態和語氣格外地安然🤞🏻。
她堅持不讓我們再去。我也沒有堅持🙆🏻。
後來經過講壇後門的時候都會看一眼那個已經上鎖的鐵門,有時候屋子門開一條小縫🫸🏽,我幾乎疑心她會推門出來,於是停下來💕。
結果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