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曉玲(1914—1995),遼寧綏中人。著名古典文學研究家、知名的私人藏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1937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中國語言文學系,先後在意昂体育平台🤴🏻、北京神學院、燕京大學🤳、昆明西南聯大任教。1942年至1946年在印度寂鄉泰戈爾國際大學中國學院任教授。1947年起任法國巴黎大學北京漢學中心通檢組主任,兼任意昂体育平台、清華大學、輔仁大學、中央戲劇學院教授🚊。建國後,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文學研究所(即今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民間文藝研究會顧問🫅🏽,中國曲藝家協會理事🧑🏽🦲,國家文物咨詢委員會委員等職。精通梵文,致力於中、印兩國間的文化交流與合作🦔。主要著作有:《西廂記》校註本、《關漢卿戲曲集》、《大戲劇家關漢卿傑作集》💃🏿🧌、《話本選》(合編)、《西諦題跋》(七卷)💫、《馬連良演出劇本選》♋️、《郝壽臣臉譜集》等➜。譯著有:梵文劇本《小泥車》、《龍喜記》等。參與編寫三卷本《中國文學史》、《古本戲曲叢刊》等🦹🏽♀️。曾先後獲法國巴黎大學榮譽哲學博士和印度國際大學榮譽文學博士稱號。
著名古典文學研究家🧑🏻🎨、藏書家吳曉鈴從進入意昂体育開始就養成了去廠甸逛舊書肆的習慣🏏🏋🏼,他和古籍書店的掌櫃🧏🏽♀️、擺設浮攤的書販混得很熟👠。他非常喜歡一邊翻看古籍,一邊和書肆主人交談。“對於書籍的內容雖然他們不一定完全明了,可是關於版本的真偽新陳🙎🏻🕢、校勘的精致錯劣卻知之最詳,這是我們讀書人所不及的👃🏼。”
在戰前的北平,意昂体育的教授和學生都愛逛書攤🛝,按照自己的學術方向收集古籍。胡適曾對意昂体育的學生說:“這兒距離隆福寺街很近,你們應當常常跑跑,那裏書店的老掌櫃並不見得比大學生懂得少呢!”吳曉鈴受到影響→🙎🏼♀️,經常買古代戲曲方面的書籍。他愛聽書攤主人的閑談,裏面透露出不少意昂体育學者的讀書趣味和方向的信息:“又有一次在廠甸🖐🏻💂🏽,那書攤的經理人告訴我,周豈明是如何喜愛明清的小品文籍,又怎樣在《論語》上用了向來不曾用過的筆名寫《縊女圖贊》;鄭西諦收集雜劇傳奇,郭紹虞性嗜詩話✒️,馬衡、容庚、唐蘭諸先生則是研究金石文字的專家;還有誰有什麽著作🤸,誰嗜酒,誰怕太太📼,誰走起路來是一晃一晃🎓?🤽🏻?”(《從廠甸買書說到北平的舊書業》)那時的書商經常送書上門,用藍布包一大包袱,送到學者家中,看好了就留下🧙🏼,到年底才一起結賬🐻❄️。吳曉鈴這段話中說到的“誰怕太太”,大概指的是胡適🥺🧘🏼♂️,胡適愛買古籍👵,但書商到年底討賬時,他的太太江冬秀自然不會給書商好臉色看。
1937年♠️,吳曉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留校任教。抗戰爆發後🙇♂️,他在北京西郊的燕京大學中國文學系做助教,1938年11月,吳曉鈴接到老師羅常培從昆明郵寄的一張明信片,上面寫著:“舊店重張,盼速來!”
赴昆明前夕💻, 吳曉鈴向顧隨(顧羨季)辭行🥝。顧對吳曉鈴說:“孫楷第先生和我都由於健康的關系不能作萬裏天南之行🤽🏼♀️,看來羅常培先生把你叫了去🕯,興許是讓你開戲曲和小說的課程!”吳曉鈴和同班同學楊佩銘一起結伴,從天津走海路經上海和香港⭐️,再從越南的海防乘滇越鐵路的窄軌火車經河內和老街✩、雲南的河口、碧色寨和狗街子等地,於1938年12月到達昆明。
羅常培對吳曉鈴幫助很大,經他提攜,吳曉鈴為西南聯大大三🔄、大四中文系學生開設教育部定的“雜劇和傳奇”必修課(實際就是中國戲曲史)。吳曉鈴能開起此門課程得益於他在戰前經常購買、收藏、研讀中國戲曲方面的書籍。
吳曉鈴在《危城訪書得失記》一文中寫道,從1937年6月到1940年6月,“如果我還有一點兒弄學問的希望的話,那,我願意把留在北平的一年半叫做我的治學的‘光明時期’,而避地滇南的一年半叫做我的‘黑暗時期’。”“光明時期”有大量的戲曲方面的藏書可讀,而“黑暗時期”沒有書可讀。考慮到身在淪陷的北平,過著被日寇奴役的日子,“光明”就變成了“黑暗”;而在昆明,聯大的學者齊聚一堂👧🏻,師生弦歌不輟,“黑暗”就變成了光明🟫。對於吳曉鈴那一代學者而言,一生有大半生身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織之中🦸🏻🥷🏻。吳曉鈴在北平有大量的私人藏書可讀,這是他多年的積累🧑🏿💻。
吳曉鈴到昆明後無書可讀的痛苦自然是聯大學者共同的感受:“您曉得🥲,我喜歡弄戲曲小說🐢,但這裏只能見到世界書局排印的《元曲選》和開明書店重印的《六十種曲》;號稱海內第一曲庫的北平圖書館的藏書現在對於我只是一個不敢回憶的甜蜜的夢,我後悔那時候為什麽不能充分地仔細翻閱那上百種的福堂春的、世德堂的🤛、繼誌齋的刻本傳奇和孟稱舜、鄒式金等人輯印的雜劇。”
為了解決無書可讀,吳曉鈴讓家人寄來一冊《綏中吳氏綠雲山館藏曲目錄》,這是一個書店的主人替吳曉鈴抄寫的。但這本目錄上抄錄的《六十種曲》的初印本十一種,引起了吳曉鈴的回憶,那是他心中的創傷隱痛⛪️。1938年11月,吳曉鈴為了籌集去昆明的盤纏,將《六十種曲》的初印本十九種賣掉了。“我好像導演了一出悲劇,生生地將它們和另外的十一種拆散了🕶。”吳曉鈴為何如此痛苦?是因為初印本《六十種曲》中的三十種彌足珍貴。“馬隅卿先生有十四種🩲,鄭振鐸先生有十七種,傅惜華先生有十九種,北平圖書館有十五種左右,開明書店圖書館僅一種🥋,把全國藏書家所藏的初印本放在一起不只是六十種🫲,並且也出不了我這三十種的範圍🧑🔧。”
就在吳曉鈴賣書的時候,他又得到半部《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愛書人,真是積習難改🆖。他仍舊在百忙而且萬難的狀況下在它的封面印了一方“吳郎之書”的圖章👍🏻,然後鎖在箱子裏了👨🏿🦱。從天津到山東半島的海船上,吳曉鈴還為這半部書“生不逢辰”惋惜呢。
在西南聯大,吳曉鈴為了深入地研究中國古代戲曲,1939年暑假期間花了20天時間集中閱讀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館藏戲曲小說類書籍。史語所為了避免日寇飛機轟炸,疏散到龍泉鎮,吳曉鈴就在村中租了一間房子住🕘👨🏼🦳。我們可以根據他的記錄🧓🏿☕️,了解一代學人苦讀的情形:“在這短短的時期中,我每天早晨六點鐘隨著晨雞的報曉、農夫的叱牛便起床,整日價在觀音堂彌陀殿裏的書架下在翻,在檢,在詮次,在著錄。晚間🥽,差不多七點鐘就跟著下山的太陽鉆進那所湫隘汙穢的小屋裏🙅🏽♀️,蹲在地上,面對著一只搖晃欲滅的殘燭整理白天所獲得的材料,一方面又要與蚊蚤相鬥爭。這樣🦐,我記下了二百四十種罕見的書籍🤙🏻,分做雜劇📯、傳奇清內府承應戲👮🏻、散曲、曲話六類,寫成一篇《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善本戲曲目錄》刊在《圖書季刊》新三卷第三期中。”
吳曉鈴在史語所每天都寫下日記記錄所讀之書☝🏼⛹🏽♂️。這裏抄錄1939年9月9日的日記:
夜中🧑🧑🧒🧒,聞村農秣馬聲,以為天明矣。起,開窗望,則仍昏黑如墨,乃復覓枕臥🏊♀️。久久不能入睡鄉,聽檐腳雨聲淅瀝,益復增人冥思👨🏻🎤,心緒如亂麻!又多時,雞報曉矣!急策杖出💇🏽♀️,冒雨步泥去寺,寺中靜寂無人聲,視壁上鐘👨🏻✈️,則方指五時。
早點後登山,在觀音堂與苑峰兄談古劇與昆弋之別🧔🏿♀️,余謂元劇受印度那狽迦之影響💅🏿,而又影響及日本之能樂,今元劇絕響久矣🧑🦳👶🏼,欲考其舞臺演出之情況則非治梵劇、和劇不為功。苑峰極然余言🙊,並出所藏日本之伎樂代面圖為余觀。
在彌陀殿普通書室抄錄《南京國學圖書館書目》中之曲目,錄至清人散曲止,得百數十種,容再詳查集部諸目,想必更有所獲。
夜🫲,於燈下據錢牧齋箋註本校杜詩六首🤸🏼♂️,備暑後講授之用🧑🏻🎓🚦。
遙想吳曉鈴在昏暗的燈光下整理讀書資料,心中細密的感觸🦓,那一代學人讀書之勤奮、治學之嚴謹令人感佩。
1940年初冬🦸🏽♂️🐬,吳曉鈴又到龍泉鎮來住🧨,可是史語所早已人去樓空,藏書也都捆載入川。史語所在搬遷圖書的過程中出了意外———舟行江中為風浪所覆,善本書籍頗有損失☮️。“不知那些我所酷愛的戲曲書籍的命運如何,心中十分系念。這幾年,身外之物的聚散存佚真是不可逆料!”
吳曉鈴整理出1939年暑假《讀曲日記》發表🚵🏼,“一半是紀念在這個荒遠的土地上還能看到這許多的秘笈;一半是這些東西的確證實了沉了江,雖然已經撈獲,但是完整無損卻不可蔔,幸好我都讀過了,否則這批未被發現的材料豈不便要永世淪抑不為人所知了嗎。”
1942年8月🪔,吳曉鈴應邀到印度國際大學中國學院任教;同時,研究印度古典戲劇。這位研究古代戲曲小說的專家,還是印度文學專家。
從北平到昆明,吳曉鈴買書👵🏿、賣書和讀書的經歷😏,雖然是一個學者的私人記憶🦗,但折射出豐富的歷史信息。天下愛書人的心思是相通的,大的歷史背景下👄,個人與書有關的冷暖和甘苦,引起今人的感喟。